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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云罗】第十一集 草露沾衣 第三章 竹杖芒鞋 剜印心沉

    第三章·竹杖芒鞋·剜印心沉

    2020年7月10日

    即使是规矩林立的军营,即使豪杰们在cao演时段已被训得令行禁止,绝对不

    敢冒犯军规半点。听得这个名满天下的三字时,突击营里还是发出一阵抽冷气,

    惊叹,讶异,与果然如此相混的嘈杂声。

    「天阴门……【飞花逐影】柔掌门?」忘年僧也是佛门出身,柔惜雪这三个

    字对他而言更是如雷贯耳。

    至少在两年之前,柔惜雪还是佛宗无可置疑的第一人,无论佛法,武功无出

    其右者。二十年前柔惜雪执掌天阴门,忘年僧还是寺院里修行的青年和尚。当年

    的所思所想还历历在目:「柔掌门该当是天上神祗下凡吧。」

    这个荒诞的感慨并未持续多久,就被师傅敲在光头上的木鱼给敲得「顿悟」:

    「昏话,柔掌门必是修行大成的西天比丘尼,神祗是在道观。」

    这位步伐沉重,一段路就走得气息散乱,面色潮红,额角见汗的弱女子会是

    柔惜雪?这位眉眼里光芒暗淡,甚至时不时露出沧桑目光的女子怎么会是柔惜雪?

    她的绰号是【飞花逐影】。天阴门有盖世轻功魔劫昙步,身为天阴门掌门,

    传说她施展起轻功来就像一片花瓣般轻盈浑不着力。而只要她愿意,即使是一片

    阳光影子都能被她闪电般的身法轻易捕捉。

    「正是贫尼。是不是觉得一个又老又丑,三步路就喘气的尼姑居然是天阴门

    掌门,心里很是失望了?」忘年僧的嗓门一贯地大,这一段疑虑重重的喃喃之语

    一样如擂战鼓。柔惜雪听在耳中,目光流转淡淡地回答道。

    忘年僧猛然惊醒过来,惶恐地朝点将台望去。只见柔惜雪带着一丝迷茫寻找

    着发声的人,左右转动之后终于停在自己身上。即使鲁莽如忘年僧,也看出柔惜

    雪并非确定自己就是方才言语唐突的人,而是她看见了自己的光头,依然不能万

    分确定,因此才露出询问的目光。

    忘年僧赶紧弓腰低下头去。不仅因为言语中的疑惑之意十分冒犯,还因柔惜

    雪身旁的倪监军美眸里吞吐着怒焰滔天。以倪监军的积威,忘年僧吓得心惊胆战,

    哪里还敢抬头。

    天阴门被燕皇下旨覆灭之后,宗门本地里无一生还,倪妙筠与冷月玦来到盛

    国,而柔惜雪则销声匿迹。这样一位身负绝顶武功的大人物自会引来江湖中猜测

    纷纷。有说她已随宗门一道灰飞烟灭的;有说她来到一同盛国,准备就此隐居不

    问世事;也有说她因宗门覆灭一事已彻底疯癫,谁也认不出她来。

    让人想不到的是,柔惜雪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既没有疯癫,也没有就此隐

    居。更让人想不到的是,【飞花逐影】一身功力已经冰消瓦解,比起普通人还有

    所不如。

    但是她站在校场上,淡淡地说着话,几分惆怅,几分自嘲,都不妨碍柔惜雪

    这三个字。无论她现在变成什么样,无论燕国皇室给她冠上什么污名,无论她的

    武功还在不在。她都是【飞花逐影】,都是登临武学巅峰的绝世高手。

    柔惜雪问完了话,无人应答,她也不再说话。忘年僧心境平定之后作揖道:

    「柔掌门风华正茂,何来又老又丑之说?至于身体抱恙也是一时之困,愈后自然

    无碍。柔掌门的修为,不是小僧可以妄议,罪过,罪过。」

    倪妙筠闻言不由一呆。忘年僧说话一向粗鲁又颠三倒四,这几句居然说得字

    字清晰。二来因柔惜雪的容貌不仅堪称绝色,且幼年起就受佛法熏陶,平常均是

    慈眉善目,让脸庞显得十分柔和。也因此,倪妙筠几乎忘了掌门师姐的年岁已不

    轻,连忘年僧见到她也只能以小僧自称。

    女郎花了偌大的毅力才离开吴征先来到突击营,柔惜雪终于重新振作起来是

    主因。她更知道掌门师姐会给这只已成强军的突击营带来怎样的改变。倪妙筠为

    掌门师姐的振作而开心,又为她的身体与心神担忧。训导这些豪杰,会不会让她

    忆起从前教导师姐妹们武功?又会不会让她因自身手无缚鸡之力而黯然神伤?

    倪妙筠望向柔惜雪,女尼淡然的脸上还是闪过一丝心伤与无奈之色。柔惜雪

    半合的眼眸抬起,微笑着道:「你们猜得不错,贫尼已武功全失,且丹田大损,

    终生不可再度修行内功。虽还忝为天阴门掌门,飞花逐影已是往事。」

    阳光照射在女尼恬淡的脸上,散发出金黄色的光晕,仿佛蒙上了一层佛光。

    有大智慧者,生而悟道,一心修行香花满路直达西天。也有大智慧者,聪颖

    过人,可修佛之心有之,争强好胜之心亦有之,在失去超越常人的能力之后方才

    大彻大悟,由此立地成佛。

    倪妙筠心中大痛,若是天阴门没有这番变故,柔惜雪说出这句话来便是悟道

    前兆。还有血海深仇未报,柔惜雪说出放下【飞花逐影】四字,更像是对自己内

    心的安慰。

    吴征言行并举,终于重燃起柔惜雪心中湮灭的希望,也激起她再拼力一回的

    决心。吴征未弃,柔惜雪亦不言弃。可是两人的交集更多源于天阴门的渊源,吴

    征并不了解柔惜雪,也无暇去触及她的内心。天阴门人修行佛法,私下里俱都显

    得孤僻,可每一位都有多样的个性,只是被修行压抑了而已。

    倪妙筠却知道,柔惜雪愿意站在这里,远比吴征考量的东西还有几多艰难。

    教授武艺是她从前只对同门做的事,现在回想起来,那终日提心吊胆的二十年时

    光里,或许只有面对着一干可爱可亲的同门时,柔惜雪才是轻松而快乐的。这些

    回忆柔惜雪甚至不敢去念起,但来到突击营,由不得她不念起。

    还有【飞花逐影】四字。面对一干盛国豪杰,在从前,她或许会礼貌地点头

    赞许一句还不错,可是没有一人能够入得她法眼。天阴门同辈里,年岁最轻的自

    己都是十一品修为,即使弟子冷月玦,在变故之前也要超过他们太多。但如今,

    突击营里的任何一人,即使最普通,最不起眼的兵丁都是柔惜雪所羡慕的。——

    整座突击营龙精虎猛,绝没有一人连登上点将台都要人搀扶。

    倪妙筠知道掌门师姐一生艰难,才造就她的坚强。否则武功全失,门派覆灭,

    报仇全无希望,换做任何一人即使不自尽也会短期内郁郁而死。所以扶与不扶的

    问题,倪妙筠权衡了无数次。师姐要强,搀扶会伤了她的自尊,但师姐已至弱,

    不搀扶着她未必支撑得住。

    倪妙筠最终选择了搀扶。现实就是现实,即使柔惜雪依然要强。自尊会慢慢

    放下,身子骨才是首位。可是倪妙筠实在没想到,放下自尊的过程那么难过,连

    旁观都觉得心疼。更为艰难的是,柔惜雪的自尊不是源于对自己曾经身份的自傲

    与矜持,而是源于自己的无能。

    「苦智大师请出列。」倪妙筠向忘年僧扬了扬下颌。忙碌起来的时候,或许

    柔惜雪会淡忘这些。而且倪妙筠胸中也燃起希望的火光,她知道柔惜雪除了一身

    十二品的绝顶修为之外,还有什么能耐。

    「哼,坏人吹嘘他的……是坏东西里的十二品高手。掌门师姐可不仅武功是

    十二品,论起授徒的本事来也是十二品,余人给她提鞋都不配!」倪妙筠是念念

    难离吴征,所谓恋情蜜里调油,不外如是。

    「是。」忘年僧两步跑来点将台下站好。天阴门被燕国污蔑的名声对突击营

    而言都是狗屁——倪监军谁敢不服气?敢不服气小心吴大人打你。江湖草莽又最

    服气的就是本事,没了武功的柔惜雪还是柔惜雪。

    「贫尼精力不济,客套话就不多说,还是抓紧的好些。苦智大师可否使一路

    武功来看看?」柔惜雪微微一笑,深吸了口气振奋精神。这里的每一位豪杰都是

    将来覆灭暗香零落的力量,每一位豪杰都值得自己悉心教导,每一位豪杰都会在

    将来为师妹们报仇雪恨!

    「小僧放肆。」忘年僧合十一礼。先喃喃默念祈祝一番,简直比从前寺庙中

    十年一度的水陆大会还要庄重。习武之人修炼一辈子,能登堂入室者稀少,作为

    同道,谁又不以在这些顶尖儿人物面前耍上三招半式为荣?若能还能得两句赞许,

    可谓光耀门楣。尤其这位可是佛宗的偶像柔惜雪,放在从前寺院里,这事能吹上

    一辈子。

    忘年僧的祈祝正是告知师门列祖列宗,又记得柔惜雪嘱咐过要抓紧时光,三

    言两语就把满肚子的话说完,运足浑身气力,呼喝一声直直打出一拳。拳风到处,

    空气中似传来炸裂的声响,一声长衣猎猎飞舞。

    自感状态极佳,内力运使到了巅峰,忘年僧大喝一声,一路拳法泼风似地使

    开。但见拳风虎虎,他胖大的身形似柄开山巨锤,挡者披靡,周旋处又不失灵巧。

    出招间拳掌交加变幻,威力不俗。忘年僧的武功在突击营中算是高的,这一路拳

    法更是生平得意功夫,全力使将开来,颇具一流高手风范,引得营中赞叹喝彩声

    不绝。

    忘年僧得了鼓励,越打越是兴发,只觉举手投足,平生未有如今日这般圆转

    如意。一时豪兴大发,两记收招更是打得呼喝连声,仿佛平地起了个霹雳。

    一路拳法使完,忘年僧又忙拱手而立,比起平时憨夯的样子不可同日而语。

    见着了自己心中偶像,连行事都收敛许多。

    「大师是岭南普森寺的传人?」柔惜雪的目光有些闪烁。忘年僧的拳法落在

    眼里,好些地方快得看不清。她不及神伤,那些刻印在脑海里的武学典籍像书册

    一样被翻开,忘年僧的拳脚路数很快

    被认了出来。她甚至知道这一路武功叫【泼

    风伏魔掌】。

    「小僧正是普森寺不肖徒。」忘年僧心中突地一跳。来陷阵营之前他落草为

    寇,向来不敢提师门。这一口就被柔惜雪叫破出身,念及从前的罪过不由满面羞

    惭。

    「这路泼风伏魔掌若是练到极处,足以为江湖一流高手。大师虽有欠缺,平

    日修行得也足够刻苦,才有如今的境界。」

    柔惜雪侃侃而谈,倪妙筠心中却越发沉了下去。柔惜雪昔年殚精竭虑,几无

    一刻闲暇。不是带着师妹们修行,就是忙于门派政务,仅剩的一点点时间也拿来

    研习江湖各门各派的武学。倪妙筠从前对这一点不以为然,总觉贪多嚼不烂,天

    阴门的武功都练不完,再去了解其余的武学又有何用?而且柔惜雪研习的不仅有

    长枝,青城,昆仑这些与天阴门齐名的门派武学,还多有些不入流的门派旁枝末

    技。现在回想起来,柔惜雪所做的这些无用功,都是为了找出霍贼的出身,以便

    挖出他的真面目。

    这么做无异于大海捞针,可想而知当年的柔惜雪有多么绝望,其坚韧又到了

    何等地步。

    「普森寺的武功根基扎实,但失于巧。这套泼风伏魔掌则颇显灵动,算得上

    镇派武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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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柔惜雪如数家珍,说得忘年僧从五体投地的佩服,又到惊疑不定。像普森寺

    这等门派,让柔惜雪知晓就已是了不起的成就。哪里还值得天阴门掌门花时间了

    解?而柔惜雪将普森寺的武功说得巨细靡遗,简直就像在里面修行了十年八年一

    样。若说柔惜雪刻意准备之后在今日抛了出来,忘年僧实在不解她为何这么做,

    以自己的身份能耐,绝无这般号召力。若要说柔惜雪从前就知道,又实在难以置

    信。

    「苦智大师能不能再使一遍泼风伏魔掌?」忘年僧正愣神间,才见柔惜雪站

    起身来,还挥手制止了试图劝说的倪妙筠,步下点将台道:「贫尼喊停,就停。

    这一趟要使得慢些,否则贫尼未必跟得上。」

    「是。」忘年僧不敢怠慢,也不敢提气,唯恐伤了就在左近的柔惜雪,又一

    招一式,一板一眼地打起泼风伏魔掌来。

    第一招罗汉震怒刚罢,才接上第二招佛生烦忧,就听柔惜雪喊了声:「停。」

    佛生烦忧正是拳变为掌,由起手式的刚猛无俦中生出一股巧劲来。忘年僧被

    一声娇呼打断,硬生生地停在弓步扭腰之姿上,可说万分别扭。柔惜雪踩着芒鞋

    走近,抬起手中的竹杖在忘年僧的腰际,膝弯与肩头连点三记道:「武学最忌明

    知不可为而为之……逆天而行殊无益处。大师的根骨结实,正该一力刚猛,发挥

    长处而避开灵巧不足的短处,拘泥于招式强行为之大可不必。抬高三寸,降一分,

    开三分……」

    「啪啪啪……」一根软绵绵的竹杖,助忘年僧修正着姿态。说来也怪,柔惜

    雪这里三寸,那里一分地做了几处微调,忘年僧的别扭忽然尽去。这一招佛生烦

    忧虽失了一股巧劲,以忘年僧的胖大身形不仅显得威猛,更有股渊渟岳峙的沉稳。

    「咦……」惊异之声成片地响起。在场都是练家子,一见忘年僧的姿态便知

    这一招虽少了巧劲,不符合这套掌法的精义,可让忘年僧使来,威力何止会增加

    一倍?威力倍增,原有的精义又算个屁?

    也有脑子灵光者立时醒悟。他们的宗门都算不得顶尖,门中长辈同辈固然有

    出色者,但比起柔惜雪来怎堪同日而语?从前师傅教导的武功大都是师门留下的

    精华,师傅的才情未必就强于列祖列宗,故而要他们照着修习即可。若有什么不

    符之处还要怪罪练得不好,免不了受一顿责罚。可柔惜雪是什么眼光?他们师门

    列祖列宗毕生的智慧也未必及得上这位随意瞄上一眼!

    就这一眼,人家就知道你的根骨如何,你演练的这套武功有什么长处,什么

    不足。且柔惜雪似乎生就一双慧眼,能轻易地看清这套武功哪些招式适合你,哪

    些招式不适合你,还能立刻给你调整出一套因人制宜的新招式来。

    校场之上的惊异之声转瞬即逝,似乎困扰自己许久,多年无解的难题有了灵

    光一现的转机。忘年僧仿佛悟了禅机一般怔怔呆立半晌后,抬起手来慢慢地打出

    一拳。

    还是那套泼风伏魔掌,这一趟打起来机巧灵动不显,忘年僧一拳一脚,着着

    都打出一力降十会的气度来。一套掌法打完,忘年僧又呆了片刻,再度打了起来。

    柔惜雪微微点头看着他自行打完第二遍,到了第三遍又频频出言打断,举着

    竹杖这里一拨,那里一点。眼见得

    忘年僧出招越发凌厉威猛,竟有突破极限的势

    头。

    忘年僧在柔惜雪的指点下打完第三遍,又自行打了两遍,再呆了片刻,三步

    抢进跪在柔惜雪面前砰砰砰地磕起响头来。像他这样到了一定年岁,武功已有多

    年不得寸进,可谓终生无望的突击营里又何止一人?柔惜雪的点拨仿佛为他拨开

    重重迷雾,新的境界又现出一线光明。这等授业之德,忘年僧拙于言辞不知如何

    表达,只能用磕头稍表谢意。

    「大师不必如此。贫尼是你们吴大人派来的,待吴大人来到营中自去谢他就

    好。」柔惜雪不肯受,轻移莲步闪在一旁道:「贫尼这里还有一套掌法,大师平

    日里抽空修习,当大有裨益。」

    「师姐……」倪妙筠大急。柔惜雪指点群豪的本事不出她意料之外,可是细

    致之处居然也丝毫不逊从前指点同门。一个忘年僧前前后后就快去了半个多时辰,

    营中五百余人要指点到什么时候?以柔惜雪现下的身体又怎生支撑得住?听得柔

    惜雪还要亲自演示招式,当即要代劳出力道:「要使哪一套功夫,由小妹代劳吧。」

    「你没学过不会的,不妨事,我来吧。」柔惜雪扎了扎束腰,淡淡道:「贫

    尼身无内功,只能使个式子,也使不快,大师当看得清。使得不好的地方,大师

    当也能明白。」

    她单腿一提向前缓缓踏出个后弓步,单腿又起使了个金鸡独立式打了个圈。

    飞花逐影的轻功足以睥睨世间,可这一旋踉踉跄跄险些倒地,她所谓使得不好正

    是因此。柔惜雪一摆手不让倪妙筠靠近,低着头稳住身形,倔强地一招一式踉踉

    跄跄使了下去。

    忘年僧双手合十不住念念有词,用心记忆之间,居然也虎目落泪。他不明柔

    惜雪身上有什么变故,只知这样一名出类拔萃的女子若身手不再,从此被疾病缠

    身,实是世上最残忍,老天爷最无情的事。

    校场上有满营豪杰用心记忆的粗重呼吸声,也有讶异的惊奇声。柔惜雪将掌

    法打完之后,抹了抹额角汗珠道:「苦智大师记得了么?」

    「记得了,记得了!柔掌门恩惠更没齿难忘。」忘年僧又跪地行了个五体投

    地大礼。

    「记得用心修习,这套武功我虽不认得,但能补足你凌厉有余,灵巧不足的

    缺憾,或能得以阴阳并济。半年之后掌门师姐还要考校的。」倪妙筠扶着气喘吁

    吁的柔惜雪坐下,急切间措辞与语气都显严厉。

    「以苦智大师的资质,百日就够了。」

    柔惜雪目光如炬断言百日,其实以倪妙筠的眼界判断也差不多。她说出半年

    之期像是在宽限忘年僧,更是在疼惜自家师姐。——三个月练熟了又要教一套新

    的,营中五百人该怎么办?要累死师姐不成?那自是要灵机一动,定个半年之期

    了……

    可怜忘年僧得柔惜雪这一赞,简直像香花满路般舒泰,大喜之下抬起头来,

    正对上倪妙筠怒目直瞪。不知是否今日柔惜雪佛光普照,这浑人的脑瓜子居然也

    清明许多,见状缩了缩脖颈低头道:「柔掌门惠赐,小僧茅塞顿开,参悟一辈子

    也不够的……」能把这套新掌法练熟,说不定武功都能升个半品,为人不能太贪,

    不能太贪……

    倪妙筠虽背对自己,以柔惜雪的聪慧与心智又怎会有所不知?柔惜雪不觉莞

    尔一笑,道:「师妹不认得这套掌法,但营中倒有人认得。八极门的高足在此吧?

    不知是哪一位?」

    柔惜雪传授掌法时,曾有人惊疑出声,显是对这套掌法耳熟能详。柔惜雪武

    功全失,只听得惊疑声,却不知是谁所发。

    正问之间,【杀手相师】墨雨新越众而出,一言不发就先砰砰砰磕了三个头

    才道:「若无柔掌门亲身试演,小人万不知【六合玄天掌】有这般变化,小人心

    悦诚服。」

    柔惜雪笑道:「这一路掌法正是脱胎于【六合玄天掌】,精义虽有所相似,

    招式却又不同,算得上贫尼自创。倒不是唐突了八极门,更不敢未经许可擅自传

    授八极门的武功。」

    「柔掌门自创的武功,使得,当然使得。」墨雨新低着身,心中暗道:「若

    是师门得知柔掌门精进了【六合玄天掌】,怕是要开了祖祠大谢天地祖师庇佑,

    哪里还敢怪罪半句。」他惴惴不安,眼见忘年僧得了天大的好处,习武之人谁不

    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虽机缘巧合自己被柔惜雪点了名出来,又不知她是否会传

    授自己武功,会不会像忘年僧那样立竿见影。患得患失之间,一张铁口直断的巧

    嘴居然哑了一样,不知该说什么好。

    「墨师不妨也演一路拿手武功让贫尼看一看。」柔惜雪小声向倪妙筠问了名

    姓,说出让墨

    雨新无比期望的话来。

    突击营里的时光从未像今日一样过得这般快,群豪的热情也从未像今日这般

    高涨。女尼踩着一双芒鞋,提着的竹杖就像点石成金的妙笔,又像内里藏着甘露

    只洒心田。任何一人使出武功来,她都能一眼看出不足,再想出补足的办法来。

    各门各派的武学,甭管你二流,三流,甚至不入流,似乎就没有她不精通,不熟

    悉的。

    忘年僧还因此满面羞惭,初时以为柔惜雪是针对自己,哪想得到人家分明就

    是博学多才,只是自家运气好才第一个受了恩惠而已。

    一日下来,只教了十来人便入了夜。柔惜雪累得甚是憔悴,但容光较之近来

    倒是少有的好,几可与在烟波山上见到重生的天阴门相提并论。

    倪妙筠固然心疼,但是劝又劝不住,想起吴征的嘱咐:「柔掌门身子骨不好

    不能过分疲累,但是她若诚心想教,八成你也拦不住她。她现下心中有希望,其

    实不必刻意阻拦,就让她尽心尽情倒好些。实在不成,营中每cao演三日,歇息一

    日也就是了,让她没人可教。」一想吴征的话确实有道理,只能窥准了时机在cao

    演中让群豪歇息,以此迫使柔惜雪暂歇一阵。群豪尤其是尚未得到教导的,看得

    心痒难搔,可心情虽急迫,也识趣地远远离了开去。闲聊起来,话里话外不外乎

    燕国皇室作孽,让天阴门覆灭,坑害得柔掌门这般凄惨云云……

    如此一连过了三日,晚间用过了饭,倪妙筠便伺候柔惜雪沐浴安歇。这三日

    来,每一回都将柔惜雪累得够呛,因此晚膳沐浴后便觉困倦,早早睡下。

    「师姐,明日营中不cao演,他们关在营中闷得很,难得放假都要出营去玩耍。

    师姐也不用心急,教授武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该累了就多歇一歇。」倪妙筠

    为柔惜雪展开被褥,又从衣柜从取出换洗的衣物。营中条件相当不错,留给柔惜

    雪的居所不仅物件一应俱全,还有个单独的小院。特地被遣来照顾柔惜雪的婢女

    也早早备下了沐浴热水。

    「吴掌门今后要带着他们剿灭贼党,贼党里高手众多,又藏得甚深。与贼党

    之战随时有性命之忧,他们武功越高,胜算就越大。我只能为大家做这点事情,

    其实算是他们给我恩惠,我累些又算得什么……」柔惜雪筋疲力尽,有些无奈地

    看着倪妙筠利落地忙里忙外,又被她搀扶着来到浴房,深感无力。

    「文武之道,一张一弛,这是师姐常常教导小妹的,师姐当保重贵体,万务

    急于一时。那……师姐,小妹先出去了。」倪妙筠放下衣物,浴巾便退了出去。

    依她的想法是要伺候柔惜雪沐浴的,但是掌门师姐从来都不肯。从前她武功盖世

    时不肯,现下武功全失一样不肯,谁都不能被网开一面……

    房门被关紧,柔惜雪才松了一口气。

    倪妙筠如果固执强要帮助自己,自己现下已没得半分推拒之能。她没有违抗

    自己,只因对自己敬重。柔惜雪苦笑一声,自己真的值得她敬重么?

    衣衫一件件地剥落,两团大而隆圆的美乳,两瓣丰腴莹洁的臀儿,比例绝佳

    的长腿,柔惜雪殊无半点自傲,反而禁不住浑身发颤。任谁也想不到,此刻的柔

    惜雪才是最为脆弱,又最为煎熬之时。

    她忙不迭地沉进水中,仿佛屋外有一双可怖的恶鬼之眼,正在窥视着自己的

    娇躯。她无处可逃,只能以木桶暂时遮蔽。只消恶鬼的目光不能及,便能有片刻

    心安。

    心下稍定,她喘着粗气睁开眼来。眼前是冷月玦与倪妙筠不止一次给自己推

    荐过的物事。高高挂在墙上的沐桶,只需拔开木塞,瀑布般的热水就能冲洗全身。

    可她从来不用,即使明知这是一件极便利的东西,也不用。

    「我已斩却烦恼丝,又何须沐发?」宽慰之言骗不了自己,心中的惧怕时刻

    都在提醒自己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恶魔,恶魔!我恨不能生啖你血rou,为师妹报仇雪恨……」温热的水流没

    有安宁柔惜雪的内心,反而让她在无力感之间怒焰滔天。

    正如吴征所言,天阴门失了根基之地不是柔惜雪沉沦两年的主因,同门香消

    玉殒才是。若是柳寄芙,索雨珊,郑寒岚,姜如露等人还在,她又怎会彻底垮掉?

    「一切都因你这个jian贼恶鬼而起!你若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就是佛祖错了!!」

    柔惜雪咬牙切齿,似要借此才能鼓起一丁点的勇气。她双手扶在桶沿,深深地吸

    了一口气,合上双眸……

    脸上的血色忽然之间全数褪去,汗出如浆,隐在水下的肌肤却又泛起红光。

    锁紧的眉头,咬紧的唇瓣,柔惜雪似在常人难以忍受的痛楚中煎熬。以她的坚忍

    居然有无法抵受之感。

    功力全失,从

    丹田始。桃花山与霍永宁一战,在重伤之下强提功力欲与贼人

    同归于尽,可惜最终功亏一篑。奔涌的内力自受伤的筋脉处弥散,失控,终于重

    创了全身经脉,再殃及丹田。原本再过一段时日,她就会在晕迷间被自身的内力

    杀死。

    幸得祝雅瞳为她逐步化解了失控的内力,可代价也颇为惨重。不仅全身内力

    被祝雅瞳打散,抽离体外。经脉与丹田更是伤痕累累,再也容不得丁点内力,就

    此一生不能再习武。

    已经有两年不曾有过半点修行武功的念头,意味着已认命了两年。可是与自

    己有类似遭遇的吴征,那个曾被自己视为祸星的少年郎,凭借他一步一个脚印的

    努力,重新燃起希望的火光。仇难忘,所以她来到这座军营,心甘情愿地为吴征

    教导这帮豪杰。不会藏一点私,只因自己报仇的希望全都凝聚在突击营里。

    可是一边教导着豪杰,一边也有对自己的悔恨与不满。为什么自己这般自甘

    堕落,为什么自己就要手无缚鸡之力,为什么自己连一套招式都无法连贯地使出

    来,无数次地在豪杰们面前丢人现眼……

    师妹们还在等着我为她们复仇,焉能做这样自甘堕落的柔惜雪?

    柔惜雪强行运起师门心法,咬着牙,抵着钻心的裂痛感受着体内的一点点真

    元。修养了两年,丹田与经脉的伤势早已愈合,即使已是畸形,内力有一点,就

    算一点!以自己的资质与聪慧,只消吃得苦,为何不能另辟蹊径?也不指望能功

    力全复,只消有个五六成,也不至于沦为看客……

    提气,强运,剧痛袭来,脑中电闪雷鸣,喉间一哽,再忍不住一口鲜血狂喷

    而出。柔惜雪咕咚一声栽倒在桶沿,就此晕了过去。

    幸好倪妙筠还在院中等待,闻声急忙赶去沐房。事态紧急,途中就连呼了几

    声师姐,见没有回音便再顾不得禁令推门而入。只见柔惜雪满口鲜血晕在桶沿,

    大吃一惊之下慌忙将她扶起,洗净了面上鲜血,用浴巾包住了身躯奔回屋内,在

    床上平躺着放好。

    倪妙筠医术平平,伸手把脉之下只觉柔惜雪脉象散乱,幸好还算有力,呼吸

    也不见有断竭之象,这才略略安心。女郎定了定神,不明柔惜雪因何忽然吐血,

    又见她一时半会难以醒转,生怕她着凉,忙抽下潮湿的浴巾,展开锦被为柔惜雪

    盖上。

    浴巾脱落,柔惜雪的娇躯就此展露在眼前。她身量中等,但肌肤白净皙透,

    且形体修长而高洁,极具美感。失了武功之后娇躯比之从前更加丰腴,却又不显

    肥腻。可让倪妙筠呆住了的,还是她胯间与脐眼中央那一枚触目惊心的纹身。

    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枚yin靡凄艳,不堪入目的纹身。柔惜雪重伤昏迷不醒时,

    每日为她擦拭身体都会见着。当时不明掌门师姐身上为何会有这样的东西。此后

    得知她的遭遇,也知道腹与腰这两枚纹身的由来,不堪回首,也逃避似地不敢提

    起,慢慢淡忘。

    今日一见,才知这是两处即使剜rou刮去,也已被深深刻在心口的伤痕。所有

    的耻辱与仇恨,都被刻在了这两枚纹身上。

    「师姐定是强行想修习内力才又伤了经脉,吐血昏厥了……」倪妙筠为柔惜

    雪盖好锦被,手捂面门狂奔出了小院。关上了房门,再忍不住悲从心来,跪地掩

    面放声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