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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心易变 第37节

    每天傍晚她拖着湿漉漉的身体让船主拽上岸,冷的发抖,最盼望的就是领了工钱去为林晏换一包救命的药。

    等她满心欢喜的捧着一包药回到船上,还要再守三个时辰的炭火,熬到深夜,强撑着疲乏端着药碗晃醒沉睡的林晏。

    林晏初醒,眉眼透着些病气,接过药,又亲了亲她早让水泡的发白发皱的手指。

    他咳嗽着向她道:“娘子辛苦了。”

    喝下药,南乐催着林晏赶紧躺下休息。

    林晏却将她揽在怀中,握着她的手,与她道:“将来我们有机会,可以去别处看看。一道去中原,去南方都好。那里的山水景致与此处很不同。春天可以踏青,夏天有许多花,秋天落叶很好看,冬天也不下雪。南方有许多河,气候很湿润,你一定会喜欢。”

    可这些都是在骗她,他想与她成婚是假,他想跟她去别处看看也是假的。她救了他,可他明知道无媒无聘成婚的后果。

    他仍骗她,一直骗她,害她。

    那些好听话骗她不知不觉做了坏事,害她落到要遭人耻笑,被人戳脊梁骨,要被人打成荡|妇去沉塘的境地里。

    她要脸的,爷爷说过人活得就是一口气,一张脸,一定要行正道。

    南乐自认没做过任何坏事,她从没有存过坏心,连对男人轻浮的笑一下都没有。

    到此时她才发现自己失去的比她所以为的还要多,她的努力全是可笑的。她怎么这么笨呢,让人家这样耍,这样利用,利用完了就一点都不爱惜的丢掉。

    比看见林晏与别的女人纠缠不清还要更多的愤怒与委屈如一根尖刺扎进南乐的心,让她领会到一种钝痛。

    南乐面色惨白,肩膀可怜地瑟缩着。

    沈庭玉瞧着她的表情,牵着她的手,进一步不留痕迹的引导南乐去憎恶林晏,让她知道那男人的险恶。

    “男人订下这种规矩,女人敢自己去爱一个人就是荡|妇就是yin|妇。读过书的男人们最懂这个道理,还偏要勾引女人与他们私奔,与他们无媒苟合,去犯世俗的大戒,反过来又要指责女人放荡。

    到头来,男人倒仍旧是清清白白,错全归了女人。jiejie,才子佳人的故事里,大多如此。jiejie,你瞧这世上男人大多如此,个个都是一肚子坏水,读了书的那些杀人都不见血,岂不是尤其坏。”

    “那玉儿,你觉得,”南乐心下很乱,一时说话也变得吞吞吐吐,“林晏喜欢我吗?”

    沈庭玉将自己的手指插进她的手中,一点点与她十指交缠,“这封信中写了很多可以被称作喜欢的话,jiejie想要听一听,我就再给jiejie念一遍。”

    南乐不假思索的摇头,连着摇了几次,“不。我不想再听一遍。别,我听着真挺费劲的。我实在是太笨了,我不会,不会读书,不识字,连封信都读不懂。”

    南乐忽然停住动作,迟疑的看着沈庭玉,犹豫了一会儿,才声音颤抖的开口,“玉儿,你说读过书的男子都懂得那些道理。可,可林晏没跟我讲过。他从没跟我讲过没有媒人,没有父母之命,就是无媒苟合。是不对的。”

    她慢慢垂下头,过了一会又抬起头看着沈庭玉,那双乌亮眼睛不受控制流出泪水,很快便已经是满脸的泪。

    这本就是沈庭玉所期待,所乐于看见的场景。

    可真见到南乐这样伤心无措的神色,沈庭玉的心脏刹那间仿佛被人紧紧攥住,暴怒guntang的血一次又一次冲刷着他的四肢,怒火点燃了血管,烧得他想要杀人。

    少女红着眼睛,呆坐着,不停的流着眼泪。

    沈庭玉攥着袖子为她擦眼泪,可这泪水怎么都擦不干净,很快连他袖子都湿了半边,让他变得手足无措。

    她哭得他心腔中guntang的血一点点成了酸水,酸得心都要碎了,他后悔了,甚至是憎恨自己的恶毒,阴暗。

    他是故意将她吓成这样,就为了那么点嫉妒的小心思,让她这么伤心。

    他心中第一次有了自责与懊悔,为伤害了另一个人而难受。

    可就算再懊悔,出口的话就是覆水难收,他只能轻唤了一声,“jiejie。”

    南乐这才醒过神来,攥住他的手腕,一脸委屈问他,“你说林晏懂那么多道理,他让我嫁给他的时候,喊我娘子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是啊。

    这姓林的是怎么想的呢?

    一个出身关中林氏,最是熟悉世家那套规矩的贵公子,怎么到自己娶亲,既不写婚书,也不请媒人。

    这姓林的,到底怎么想的?

    这个问题,沈庭玉每想到一次,心中就会涌现出一种把林晏的脑袋和心肝都剖出来找个答案的冲动。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想要杀一个人。

    他一刻也等不下去。

    今夜,他要亲手扒掉林晏的皮,切掉那根油嘴滑舌的舌头,再把林晏白天盯着他看的那双恶心的眼睛剜出来,仔仔细细的掏心掏肺,来找他想要的足以让他满意的答案。

    唯有如此,必须这样,才能抚平他心中几乎沸腾的杀意与妒火,浓稠血腥的怨毒。

    为了顺利实现这个目标,沈庭玉特意先去抢了一把胡僧剃人骨的尖刀。

    这把刀又利又薄,剥皮剁骨都很趁手。

    他不无恶意的想着,林晏死在这把刀下,按照胡僧的说法也算是为人世多添了些功德。

    “到底如何得罪了我,你还是去下面问阎王吧。”

    林晏瑟缩着后退,狼狈的像是一条狗。他的眼神不再有居高临下的傲慢,只有对于生的渴求,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便只剩下惨白。

    在刀尖之下,在困苦的绝境之中,没有一个人面目会是好看的,每一个人都平等的卑微,渺小。

    沈庭玉目光落在林晏那张狼狈而难看的脸上,面具下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今夜第一次笑容,一个跟面具如出一辙,几近癫狂的笑容。

    面具上的一双眼满眼猩红,煞意深重,如修罗恶鬼,迫不及待要择人而食。

    他手中那把淌血的尖刀一动。

    那是快到rou眼都难以捕捉的一刀,以至于根本看不清刀身,只能看见一道银光刺进眼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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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三

    南韵十五岁初及笄,便是圣人钦定的太子妃。

    人人都道这桩婚事郎才女貌是天作之合。

    南韵见过几次太子,那是个温润君子,她心中十分欢喜。

    却没想到一朝宫变,竟是少有贤名的六皇子贺昭弑兄弑父,屠得京城血流成河。

    他抢了皇位还不够,还要抢她这未过门的太子妃入宫。

    一夜东风吹落梦巫山,红帷帐中,少女雪肤冰貌,粉香弱处态伶仃,盈盈落泪,无处不可怜。

    贺昭挑起她的下巴,含笑问她,“怎么,跟了朕难道你不开心吗?”

    美人眸中噙泪,却只能笑着应声,“妾心甚喜。”

    ·

    贺昭以为南韵已经认了命,却未曾想过她有胆量在他得胜归朝时自城墙上一跃而下。

    南韵看着贺昭在城下目眦欲裂,赤红着眼咆哮,“你敢!南韵,你怎么敢死?!”

    她快意的笑了。

    怕水又怕痛的皇后死在了阳江最汹涌的六月,尸骨无存。

    从此再没有什么皇后南韵,只有一个早死了丈夫的小寡妇胡氏。

    这一次是她赢了他。

    ·

    所有人都知道皇后死在圣人大败娑丹的那一年,也是自那一年起圣人便发了狂。

    他连着砍了十位上书劝谏该为皇后发丧的重臣,满天下的寻人,非要说皇后仍活着。

    这一找就是三年。

    再见面,贺昭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贴在她耳边咬牙切齿,“我告诉过你什么?南韵,你永远别想摆脱我!”

    第二十八章

    巨大的恐惧紧紧攥住了林晏的胸口, 方才他还觉得死了干净。

    他一直以为自己早就活够了。

    但在这时真正在刀下,他才发觉, 他想活下去。

    什么不愿出仕, 什么不慕富贵,生死置之度外,什么高节大义。

    不过是他的自我欺骗而已!

    他想要活下去, 就算不择手段,放弃自尊,放弃所有的傲骨, 也想要活下去。

    如果不是想要活下去,他在船上怎么会对南乐用尽浑身解数的讨好,说出那么多他自己都觉得下贱的话。

    在这一刻, 林晏真怀念南乐, 怀念在船上,怀念只要动一动嘴皮就能转危为安的日子。

    他真想回到那个时候,把南乐抱在怀中,只要抱住她就抱住了无边汹涌江水中唯一的浮木。

    有她在, 船上总会为他留一盏灯, 什么也不必怕,什么也不必管。

    可那样的日子早已经过去了, 将来绝不会再有。

    他近乎绝望的想着,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蠢女人与他闹了别扭, 此时并不在这里。

    至少她不会被他牵累,还能平平安安的替他看到明天的朝阳。

    在刀尖劈开林晏胸口时,林晏好像闻见了旧都古宅沁进墙壁里的幽幽椒香, 听见一声又一声出自不同女人口中千回百转无限柔情的‘林公子’, 一张张曾与他有过纠葛的女人脸在他眼前走马灯一样的转。

    最初是一张灵动秀美的脸, 她仰头看着他,目光澄澈又依恋,乌亮眼瞳深处是再明显不过的敬慕。

    那双眼中倒映出他的面容,明明苍白虚弱的躺在床上,可映在她的眼中却如天神一般英俊高贵,凛然不凡。

    但很快那张脸便被妖艳的,俏丽的,华美的,娇弱的,无数的美人淹没了,她们的眼中映出无数个他,醉醺醺的他,烂泥一样的他,目空一切不屑一顾的他。

    那些不同的女人都隐没于黑暗,在最尽头只剩下一张颠倒众生的容颜。

    少女赤脚立在冰雪中,衣衫单薄,小脸深陷进番红的毛料里。

    她抬起头,玉肌乌发,眉眼比雪更清绝,让人过目难忘。

    这令人惊艳的一幕久久残存在林晏的脑海深处。

    那是林晏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女人,可惜他还未来得及与这美人有什么瓜葛,发生一段缠绵悱恻的故事,得到她长久的注视。

    生命的最后关头,林晏突然生出无尽的不甘与对这尘世的贪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