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薰】四时歌

    【冬】

    乌坦城今年的初雪，比往常来得更早一些。萧家小少爷杵在城门下呵气搓手，抻长脖子等着父亲口中的惊喜。满天飞舞的雪花里，逆着朦胧霞光，一高一低的身影于视野中逐渐清晰。为首之人是他的父亲，噙着温和笑意，偏头低声絮叨。顺着相牵之手向旁望去，一双秋水剪瞳，就这般猝不及防撞入眼帘。

    心跳蓦地漏了一拍，家族中姊妹不少，妩媚似萧媚，高傲如萧玉，却都不及眼前小丫头气度高华风姿卓然。仅是缄默立在那里，便教人难以忽视。

    “炎儿，这是薰儿。以后，她就是你的meimei了，你这个当哥哥的，可要好好照顾人家。”

    含笑话语落入耳中，将萧炎自怔愣状态惊醒。下一秒，掌中被塞入一只绵软小手，冰凉触感令他微微一颤，旋即握得更紧。

    返家途中不时偷瞟一眼身旁小人，裸露肌肤白得透光，精致眉目间蕴着微不可察的怏怏，整个人仿佛一碰就碎的瓷娃娃，疏离中不乏脆弱。

    一路无言送人回房，转头回到自己卧室，一向沾枕头就睡的他却失眠半宿，眼前时不时闪过那张苍白小脸，只觉莫名揪心。

    一个鲤鱼打挺自榻上跃起，透过月光凝视并拢的双指，脑海中不由浮现武侠剧中传功场景。纠结半晌，翻身下床，蹑手蹑脚推开门，做贼似的溜了出去。

    平生第一次偷钻女生闺房，不紧张是不可能的。短短一院之隔，愣是让萧炎走出九曲十八弯的踌躇，期间不知打了多少次退堂鼓。但一想到女孩病怏怏的模样，还是咬咬牙摸了进去。

    屏住呼吸放轻脚步，避免惊醒熟睡中的少女。立于榻前的少年缓缓合眸，努力调动体内并不雄浑的斗气。几番尝试后，惊喜发现淡淡白芒汇聚于指尖，当下不再犹豫，轻轻贴上裸露肌肤，沿着特定路线游走全身，笨拙温养骨骼经脉。

    一个周天循环完毕，萧炎已是大汗淋漓。此番尝试几乎榨干他的气海，还因缺乏经验，用力过猛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凝视热气蒸腾下恢复红润的小脸，一股欣慰涌上心头。仔细帮后者掖好被角，拖着疲惫身躯，悄悄掩门而去……

    【春】

    四月十四是个好日子，正值万物复苏欣欣向荣的时节。青衣少女噙一抹矜持笑意，温婉立于高台之上，接受着来自众人的祝福。眼波流转间不动声色扫过下方人群，却未在其中发现自己最在意之人的身影。

    “薰儿，到你生日那天，我会带你去看世间最美丽的风景！”

    “真的？”

    “当然，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忆及当日的信誓旦旦，盈盈美眸中不由闪过一丝黯然。难道这一切全是她自作多情，可整整两年不图回报缄默温养又算什么呢？

    夜幕降临人潮散去，喧闹了一天的萧家再度恢复往日宁静。微笑劝走满脸担忧的萧战，少女孤独立于廊下，出神凝望天空。这些璀璨星芒总能令她下意识想起少年那双如黑曜石般的眸子，同样的深邃迷人，同样的熠熠生辉。

    肩上冷不丁多出一件带着余温的外套，随之响起略带嗔意的念叨：“穿这么少，冻坏了怎么办？”

    闻言惶急转身，只觉眼圈都有些发涩：“萧炎哥哥……”

    “抱歉，薰儿，让你久等了。”

    亲昵揉了揉发顶，旋即献宝似的从背后掏出一把类似香烛的棒状物，插在地面摆出心形。又在她疑惑的目光中，一一点燃。

    面前霎时腾起耀眼火花，仿佛一簇簇小型焰火。令少女惊讶的是这些烟花并非常见的红色，而如彩虹般绚丽纷繁各不相同。

    “这些天我跑遍了乌坦城大大小小的矿场，总算凑齐灼烧后火焰会呈现特殊颜色的金属。可惜高估了自己的动手能力，折腾到现在才捣鼓出来……”

    点燃一支金色焰火递予少女，少年目光灼灼，直烫得她心口发热：“我把它命名为仙女棒，送给我心中最美的仙女。”

    【夏】

    去岁播下的藕苗已长成郁郁葱葱的一片，间或夹杂着粉嫩花苞，在微风吹拂下摇曳出少女的娉婷袅娜，亦送来沁人心脾的清香。每每置身其中，仿佛连酷暑都能消弭几分。

    惦记着摘下今年第一枝盛开的菡萏赠予如青莲般温婉清丽的少女，萧炎这些天得空便往后山池塘跑。一连守了半个月，总算盼来了芙蓉初绽。

    瞄上荷塘深处那朵娇嫩粉白，顶着毒辣日头，少年褪掉碍事衣衫，如银鱼入水，伴着哗啦一声，一个猛子扎了进去。

    摇摇头甩掉沾染的水珠，萧炎深吸一口气，复又潜了下去。打算一鼓作气游至水潭中心，折回早已看中的馥郁芙蕖。

    似离弦之箭般破开湖水直射藕花深处，随着距离愈发接近，不由忆起少女每次收到自己所赠之物的羞涩情态，一时有些失神。

    “呀——”

    耳边倏然响起女子惊叫，慌张之下乱了手脚，结结实实呛了一口水，憋得脸红脖子粗。还未待他看清眼前之人是谁，犀利劲风便直冲面门而来。一个错身险险躲过，却见莲叶齐刷刷倒了大片，露出一张铁青俏脸。

    “萧炎，你个小混蛋，小小年纪不学好，居然偷看别人洗澡！”

    对上气势汹汹的萧玉，萧炎暗暗叫苦不迭。心知自己这刁蛮表姐此刻必然听不进任何解释，当机立断一把抄起散落的荷花，脚底抹油撒丫子就跑。至于捡花过程中不小心碰到大腿，又被暴怒的萧玉提剑追杀撵得满山窜，便是后话了……

    “萧炎哥哥，还疼吗？”

    小心翼翼替呲牙咧嘴的少年上药，少女黛眉紧蹙，难掩心疼之色。

    “嘶——”

    萧炎倒抽一口凉气，旋即咬牙摇摇头，勉强挤出一抹安抚笑意：“我没事。”

    注意到少女仍愁眉不展，伸手揉了揉顺滑青丝。自怀中掏出护了半晌的花束，本欲博佳人一笑，却见花凋叶残，动作随之一滞。

    望着眼前蔫巴巴的花枝和尴尬局促的少年，少女心中蓦地一柔。微笑接过捧花，于后者脸颊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谢谢萧炎哥哥的花，薰儿很喜欢。”

    【秋】

    磅礴大雨带走了难熬酷暑，几乎一夕之间，山林便换了颜色。积蓄一季的柰果吸足水份，个个浑圆饱满，红彤彤挂在树梢，煞是惹眼勾人。

    这份独属秋季的天然美味甫一露头，便被精力旺盛无处打发的孩子们盯上了。或是独来独往一人吃个够本，或是三五成群结伴洗劫一空。总之当沉迷修炼的萧家小少爷终于舍得给自己放一天假带乖巧meimei去后山散心，原本的累累硕果，只剩零星几个可怜巴巴挂在细瘦枝头。

    “这帮家伙怕不是饕餮转世，也太能炫了吧，这才几天都快把林子薅秃了……”打量一片狼藉的现场，少年不由啧啧感叹，旋即回身冲少女粲然一笑：“妮子，你就在这儿等着，哥给你摘果子去！”

    望着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少年，少女柳眉微蹙，颇有些担忧：“萧炎哥哥，这棵树好高，万一摔着怎么办？薰儿不饿，我们还是回家吧……”

    “放心，论上树掏鸟下河摸鱼，萧宁萧克他们几个绑一起也干不过我。”自信满满摆了摆手，少年环抱树干、足尖借力，辗转腾挪间，如灵猴般飞快蹿上树顶。旋即匍匐稳住重心，伸长胳膊去够梢头颤巍巍的果实。

    伴着枝条狠狠一抖，牢牢攫住那抹艷红，冲少女得意挑眉，将之放入怀中。正欲乘胜追击将仅剩几枚一并带走，目光无意间扫过不远处的草丛，霎时神色大变。

    “薰儿小心！”

    没有丝毫犹豫，奋不顾身一跃而下，电光火石间来不及调整落地姿势，以致摔得不轻。忍痛爬起挡在少女前方，张开双臂将人牢牢护于身后，毅然直面暴躁凶狠的硝石猪。

    “滚开，不许靠近我meimei！”

    怔怔凝望誓死不退的少年，逆光的身影并不高大伟岸，甚至有些瘦小单薄，却莫名令她感到久违心安。

    盈盈美眸腾起一袅细小金焰，只轻飘飘一眼，便骇得魔兽惊恐万状夺路而逃。旋即梨花带雨扑入少年火热怀抱，换来一通手忙脚乱的逗哄安抚。

    隐去嘴角微勾笑意，于心中暗暗立誓。

    愿为坚盾，护君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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