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
爱情
裘盛华有一个维持三十年的午睡习惯。经过日复一日简单的洗漱,他躺在柔软回弹的枕头上,感受着口腔和面部的清爽。他的意识犹如晕开的黑墨水,在空气的纸面上漶化开来。幻梦带领着他以匀速直线飘升至云端,而他全然不知自己的眼皮已经阖上了。 但是,白日梦的旅程被现实世界的声音所侵入,一具轻盈的仿佛失去重力的躯壳猛地砸回卧室的床上。裘盛华的右脚一抻,醒了。他听到有个莽撞的女人每敲一下房门,便急切地叫一声“外公”。他这个年纪仍有戒不掉的起床气。 “别叫了,我死了!” 外公愤气地把被子拉过头顶,门从外边打开了。徐小云怀里抱着一个装有白色羽毛的玻璃瓶,手上还拿着一张白色卡纸。她悄悄咪咪地来到床边,拍了拍乌龟壳,小声说道。 “他(她)给我寄东西了。” 龟壳里发出沉闷呐喊声。 “寄给你,又不是寄给我。关我屁事!” “我想给您看看。” “少在我这儿显摆!” 外公还是龟壳里钻了出来。当他看到玻璃子,不由地为之一惊。瓶里装的哪是什么鹅毛鸡毛,那是数不清的蒲公英在里头!真难想象采摘者是需要怎样的冷静和耐心,把一触即散的蒲公英给放瓶里去的。这瓶子的容量恐怕还不是十几朵能装满的。两人都不敢打开瓶盖,生怕一个呼吸,就会迎来一场小雪。 “这纸上有味道,您闻闻。” 外公接过徐小云递来的卡纸,看着上面分布的黑水笔线条,很自然地联想起表现派画家席勒。一句“deja vu”犹如长形的霓虹牌子从眼前平移过去。他皱起眉头,闻了闻卡纸上的气味。徐小云似赎罪之人虔诚地跪在床边,用一双迸发着火花的眼睛仰望她的上帝。 这一刻,一个女人的欲望如同白磷暴露在外,与无私的氧气产生了自私的火焰。她的行为太反常了。她似乎治好了对感情的过敏症状,以至于全然忘记曾经的自己是多么害怕道德的鞭策。她若是失忆了,倒是说得过去。可是她清醒着呢!这种理智的疯狂,比疯狂的理智还要可怕! 她希望从他人口中得到一条线索,即使胡编乱造的也不失为一种认可。她需要认可,需要一个证人的认可。只有第三方出现在这段地下恋情当中,就能够证明她不是因为空虚而产生的妄想症。她还需要一个可靠的证人给予一个至关重要的素材,能够供给她去猜测,去思考,去想念,去模拟爱的模样。 徐小云既兴奋又焦躁地用双手抓住上帝的手臂,万分迫切地要求向它立即出示一个神谕。无知的人类全然忽视上帝那不安的眼神。外公看着眼前这个坠入爱河的可怜女人,不可逆转的真相都化作苦涩的药粉融化在舌苔上。 “这是黑醋栗的味道。” 徐小云在唇边轻轻地默念着那三个字,接着,她又惊奇地问道。 “黑醋栗是什么?” “黑加仑。” 所以说,这不是为了制造情调而刻意喷洒的香水,而是那人的嘴里爆出的果汁无意沾落在纸上?这也太随意了,徐小云暗想道。 看见孙媳妇垂头丧气的样子,裘盛华心里有一种局势陡然扭转的紧迫感。他把凝重的目光慢慢地移到右边的床头柜上,那一个已经空置许久、被当做装饰的高脚杯。这个杯子意义重大。它是裘家与潘家商业联结的重要信物——里面曾倒入过无数次从潘家特制的黑醋栗果酒。 “他(她)知道宅子的位置。我们一定见过……” 徐小云喃喃自语着。纸上画的是她在窗台眺望月亮的侧脸。他(她)既然知道老宅的位置,就说明有三种可能: 一,他(她)认识裘瞻博。 二,他(她)跟踪徐小云。 三,他(她)与裘家相识。 她想,无论哪种可能,都意味着那人早就盯上自己了,或许是盯上他们一家子了。 “害怕了?” 徐小云看着外公扬起一道不怀好意的笑容,稍显局促地答道。 “有点。” 外公拿出经验丰富之人才有的从容神气,说道。 “放平心态吧,擅于出轨的男人女人追求的就是这种刺激。你最好趁早习惯。” “要是不习惯呢?” “你想跳车?这趟永不停站的列车不是你想下就能下的。你想想看,那人要是单纯地为了得到你,又何必做出这么多如梦如幻的事情呢?所以,首先排除‘性’的可能。既然一词去了前边的字,那就还剩后边的字。” “爱?” “你也不笨。” “那真的是爱?” “你觉得不是?” “我不知道。先生说爱我,可是他的爱會让我不開心。我不知道哪种才是‘爱’。” “你想要什么样的‘爱’?” 徐小云指一下玻璃瓶,又指一下肖像画,说道。 “我想要这样的,还有这样的。” “既然他所做的都是你想要的,那这就是爱。真正的爱不会让人感到痛苦。我猜他宁愿与你永不相见,独守这一份爱情,也不会破坏你的婚姻。这一份痛苦,他既不会让你知道,也不会与你分享。” 徐小云好似被“永不相见”给吓到了。她猛然發現原来她是有和他(她)见面的打算。可是,见面又能如何呢?她没办法为他(她)做些什么。一个抚摸,一个拥抱,一个亲吻,这些都是不被允许的!他们也许会哑口无言,也许会大失所望,也许会不复往来。远距离是让爱保险的重要处理方式。 ———— 焯!我还想双更,给大家牛一下子。 暂时欠大家一更哈。抱一丝,抱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