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顾一国最近发现儿子有些不同。 是工具就必须没有心。这个儿子是那个没用的女人留下的还算有点价值的东西。工具,以防万一,总要做点备份。现在那个姓文的已经给自己生了一个儿子,那还不够,现在他太嫩了,没有办法牵制这个大儿子。 对于顾家的继承者来说,感情是最没用的的东西。等再大一些,他们两个就会互相牵制,明争暗斗,只需敲打,cao控,然后坐山观虎斗。 这个位置本来就是给最强的人准备的。想坐上这个位子,现在这两个儿子显然不够格。这个世界,那些强大者呼风唤雨,弱小者生来就是被吃,力量就是真理。不想死就要先向对手开枪,哪怕这个人是你的朋友、兄弟。 这两个儿子应该感谢他们会出生在这个家庭,是自己教给他们这一套绝对正确的哲理,不然这两个没用的家伙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 白色轿车沿道路从门口进入老宅外侧,而后规规矩矩地停车熄火。 顾仁成下车,向顾一国躬身,“我回来了。” 顾一国停下手中的动作,背向顾仁成,”最近郁陵岛的那个项目进行到哪一步了?“ “都按您的吩咐正在进行。这几天朴议员会来到我们的企业视察。“ “按照以往的惯例好好招待。“”是,父亲。“ 顾仁成再次躬身,准备迈步。 顾一国冷不丁地说:“你最近很忙啊,忙着新事业,又要忙着找老婆——马上把她找回来!” 顾仁成转身,“我会不失误,把一切都做好的。“ 顾一国仍在摆弄球杆,“你的mama真的是个很善良的人,虽然逃跑了很多次,但最后还是回来了。尽管身上全是淤青,是为什么呢?“他满不在乎的态度撕下了顾仁成心里的痂。 顾仁成面上勉强露出笑意,“请……不要再提母亲的事了。” 顾一国转头看向顾仁成,“是因为孩子,因为你mama只有你,”他转过身去,“谁都看不懂你,但我却了解,你从骨头里开始都随我!等她回来,让她生个孩子出来,这样她就不会离开这个家。当年你的母亲为什么不离开?就是因为你还在这个家!” 顾一国挥手,高尔夫球在球杆的作用下在空中顺着击球者的意志栽向球洞。 顾仁成踏上楼梯。 “给你mama打电话,让她马上回家!”父亲攥住高尔夫球杆,冷冷地下达指令。 那时的他,蜷缩在没有光亮的角落里,尽管怕黑,但是想着只要能避开父亲,无论怎样都好。 就像母亲总会回到家里一样,躲在角落里的他也总会被父亲抓到,接着就是毫不留情的痛打。 父亲提起母亲,是在提醒着他的软弱无能。他知道罪魁祸首是谁,甚至那人正耀武扬威的炫耀罪行,可他就是无能为力。 他走到梳妆台前,打开下面的柜门,捧出装枪的盒子。子弹从布囊倾泻而出,顾仁成的手尽管颤抖,但动作没受到影响,左轮手枪弹夹已满。尖利的声音表明它随时可以了结人命。 他恨不得杀掉那个人,然而枪口对准的目标,是他在镜中狰狞咆哮的影子。 “你连骨子里都像我。“顾一国的低语无疑是对他下达死刑的判决。 “不……不是,”他下意识出声反对,声音却饱含怯懦。 人会把痛恨的人的影子刻在心里,反复诅咒唾骂。但是刻痕太深,最终那些影子会与人的心融为一体,成为灵魂上的胎记。 那些他与她幸福的时光再度被回忆起,他嘶哑失声。 “林昭,回来吧,回来安抚我,回来……安慰我。” 林昭拖着身子走在回屋塔房的路上。天黑下来就完全看不见人的路,还有年久失修的路灯,林昭却感到很庆幸——因为没有监控。 她踏上台阶,昨夜未化完的雪在脚下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揉了揉冻得通红的耳朵,她加快了步伐。 说起来,这个时候住屋塔房确实太冷了。林昭想着。但是又不能和周尹住一起——因为她租住的房子稍微高档一点:有监控,还要登记信息。 就连租房时,她都用的是周尹的身份证。 同时兼职两份工作,可是她在清点逃出来时带走的钱时,发现只够再交三个月的看护费了。 她心里被这块大石坠得郁闷,望着昏暗的台阶,深深地叹了口气。那些呼出的气很快化为白雾消散。 “明天还要早起一会儿,这天一点都没有放晴的意思,万一迟到了就不好了。“ “砰”的一声,房门关上。在深夜的街头格外地响。 在空闲的时间,林昭没有将时间交给对她来说奢侈的睡眠。她继续在一个又一个美术馆里毛遂自荐,然后试着打探那些人里有没有认识或经营画室的。 “喂,您好,我是上午来面试的林昭,是。你们暂时没有意向……” “我理解您的苦衷,但是我有个小小的请求——稍微记一下我的联系方式,以备不时之需……“ “谢谢。” 林昭挂断电话,翻开随身带着的本子,在某一行信息后做上标记。 电话在十来分钟后再次响起。 林昭有些惊喜,应该是那些人又回心转意了吧。 “您好。” “林昭,你现在有空吗?” “啊,是阿尹啊,当然有空。” “我帮你物色了几家画室,有空的话就过来面试吧。” 林昭挂断电话,简直要欣喜若狂。虽然她现在还不能把画卖出去,但是她终于可以再次拿起画笔了。 “林昭,你为什么要逃出来?就是因为你要用画笔实现理想,自食其力。” 按照电话里的交待的地址,林昭来到一栋写字楼外围。 “这就是我要跟你介绍的人,”周尹一面牵起她的胳膊,一面向一个中年男人说话。 中年男人眉头微皱,“她看上去有些年轻,怕是经验不足吧。” 周尹连忙解释,“她是水原大学的首席毕业生,在学校的时候就得过一些大赏的奖项……” 林昭扯了扯周尹的衣角,周尹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停止了讲话。她从周尹身后走到周尹身前,深躬致意。 “我知道,您担心我的经验不够。而且我虽然因一些机遇侥幸在水原大学进修,但是仍有许多不足。我愿意作为助教,先在您这里工作一段时间,等约定时间过去,再由您决定我的去留。” “看起来你对自己很有自信嘛。”中年人有些松动,“既然你说你是水原大学毕业的,那就好好干,不要埋没了你学校的名号!” “谢谢您给我的机会,”林昭再次向他鞠躬致意。 “今天我们学习印象派的作品,与其他画派画家有些不同,他们的色点一般是基础色,不会在调色盘上完全地调准颜色,很多时候要基于基本色相,根据色彩冷暖进行调色校准——我当初学它的时候,看见这种画就头痛……” “恭喜您通过了我们的适用期,”中年人嘴角上扬,“欢迎您加入我们。” “这里才是要感谢您给了我试用的机会——本来您从不用‘试用期’这个制度的。” “你要多谢你的朋友啊,是她天天打电话给我的。不过你本身也有极高的专业素质,总而言之,咱们是双赢的关系。”中年人翻动手边的册子,“对了,我想请你帮个忙。” “您请说。” “我的一个学生,是从家里出来闯的,一心要学画。她的画风和你有些像,也许你能多指导提点她呢。” “好,我马上过去。” “河孝真,对吧?” 坐在画架前的人举了举拿着画笔的右手。 “请继续下去。”林昭关上了隔间的门。 “老师,我可能下个月……来不了这里了。”是那个名叫“河孝真”的学生的声音。 “如果来这里的话,我就交不起房租了。”她的声音更低了。 林昭听见了她不连续的啜泣,她推开了隔间的门。“不如你暂时先和我住在一起吧。” “你的画风确实和我有些像呢。”林昭端详着女孩的画作,“但是,就像睡莲和荷花一样,那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 “那我……可以临摹您的作品吗?”河孝真坐在屋塔房的地上,“我一直觉得自己是没有天赋的那种人,一直都有些迷茫。想着还不如回家去算了。“ “当然可以,“林昭向两个杯子里倒满热茶,示意她端起一杯,“天太冷了,屋塔房里也不暖和——先喝杯茶暖暖身子吧。” 林昭接着跪坐在河孝真的对面,手覆上她的肩头,眼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有些时候,天赋是可以是训练出来的。何况你怎么能轻易地断言‘你没有天赋’呢?也许它一直存在,只是没有被挖出来而已。我最痛恨的,就是轻易否定自己和他人的人。“ “前辈……”河孝真突然哭了出来。林昭把手边的纸向她的方向移了移,关上自己房间的门。 成年人嘛,哭也是宣泄压力的一种方式。 林昭重复着打工兼任教师的工作,原先是身体上的劳累,现在是身心俱疲。不过终于离她的梦想更近了一些,不是吗?而且还多了一个学生,这在半年前的她是想也不敢想的。 半年前……林昭的脑海里又出现了梦魇里的声音. “不管你在哪,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把你找出来。“ 林昭的手不自觉的紧握成拳,额上冒出森森冷汗。 在光下待的时间越久,她就越恐惧黑暗,更怕这来之不易的平和被打破。 顾仁成的目光已经从海域转移到了陆上。 -五个月前- “代表,在搜寻岛屿的时候,我们发现有座岛上居住的人家里,有些东西。“ 吴哲英将一沓照片从袋中取出,是一些草稿的画面。顾仁成翻了一会儿,从中拣出两张,拍在桌子上。 “从哪里拍的?“ “是从一户只有父女两人的家里拍的。“ “现在就去这户人家,“顾仁成随后摇头,”不,还是太晚了。“他直视吴哲英,”马上给我查出来这些岛之间的交通方式,还有它们的运行时间。“ “是,我知道了。“ 等吴哲英走出办公室后,顾仁成拿起那两张照片,其中一张里是束迷迭香,另一张,则是半新不旧的签名“Y“。 那是林昭画在林真废纸上的涂鸦,如今却成为猎人狩猎时的印记。 林昭审阅着学生的作品,越翻脸色就越苍白。 “老师,我画得很糟糕吗?“ “不,“林昭闭上眼睛,话里满是自责,”我不该让你模仿我的,现在,你几乎快变成另一个我了。“ “是我害了你,我现在就是在犯罪。“林昭的下嘴唇缓缓渗血,侧过身去,不敢再面对河孝真。 “孝真,你原来的画法虽然有缺漏,但是画出来的画是你自己思考过的,它是有生命力的。现在,你为了刻意与我保持一致,丢掉了原来的你,没有个性。“ “你现在恐怕对自己还没有自信,这不要紧,每朵花都有存在的意义,你也是。” “前辈,您真是个很好的人啊。”河孝真本就容易落泪,现在眼圈又开始泛红。 林昭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因为她收留这个女孩的目的并不纯粹。 真正对她产生兴趣,是在听到那一句“与她画风相似”上,包括之后让她临摹自己的作品,都是让这个女孩的画风尽可能接近她,这样她就能借用这个女孩的名义卖画。 随着这个女孩的画风越来越与她接近,她开始感到恐惧。因为她看见了孝真身上有她当初的影子,而自己,也开始有那个人身上的影子。 虽然她的身体逃脱了,但是精神早已被侵蚀。 “不,我不会认输,我要从你手里,把我自己夺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