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传:结婚要慎重 1
外传:结婚要慎重 1
齐佳在H大的招聘会转了两圈,国勘所的展位排满人,但她没看到孙远舟的影子。 十月是桂花的盛季,H大作为赏花胜地对外开放,恰逢八十周年校庆,诚邀校友及广大市民共庆。 齐佳和李之涌属于“市民”,孙远舟属于“校友”,虽无贵贱之分,但校友可以免费吃贵宾食堂,市民只能四处借饭卡,在嘈杂的人堆乱窜,不仅如此还要被本科新生翻白眼。 她带着极强的目的性而来。因此当她对着车玻璃偷照镜子,越看越觉得自己贼眉鼠眼。 李之涌就更别提了,在招聘会入口观赏女学生,选美评委一样振振有词:“工科大学的女生真是不行,一个个土里土气,像村姑。” 齐佳气得呕血,她一掌扇在他后背,大吼:“叫你找人,人呢?” “没找见!”他理直气壮,“这么大的场馆,大海捞针呀。说不定孙什么已经走人了,不是有个姓成的坐那吗,你找他问问呗。” “不中用的东西!” 人家在咨询聘人事宜,她踩着细跟挤进去,谄笑:“不好意思,我是来找孙远舟的,我是他前女友,我来吃回头草了——请问他在哪呢?” 真该死。 她累得满头汗,一屁股坐在国勘所的立牌旁边。孙远舟的证件照p在“单位概况”下面,他作为973项目的青年负责人前来宣讲。 快三十了还能叫青年哪!笑死人了! 她没笑出来。她死了亲爹,开怀大笑实在过于困难。李之涌捏了捏她的肩膀。 “你妈呢?” “在家闷着,从早哭到晚。她得找点事干,这么下去人迟早抑郁。干脆让她去干休所跳舞得了。” “跟我爸一块去吧。” “什么?” “你妈,寡妇,我爸,鳏夫…” “闭上你的狗嘴!”她把假香重重打在他身上,A货她不心疼。 招聘会明天就要落幕,李之涌提议:“咱今天就铁了心等,等到晚上八九点,肯定能逮着他。” “我六点还要去相亲。” 再者说,她想营造一场浪漫的花下邂逅,而不是他逃她追。她的脸还要不要。 “这回是哪个?” “二院的医生,儿科,一米七。” “他肯定没到一米七,”李之涌尖叫,“他谎报身高!” 齐佳远远审视那个“成峻”,他人高马大,看上去开朗健谈,倒也不是不能问一嘴。但若到那一步,她和扒光了衣裳丢人示众还有什么区别。 又或者她根本就不该来。她急不可耐、死马当活马医的行为,本质上是鲁莽愚昧的。 “算了。”她站起来,“咱俩别盯梢了,我快饿晕了,走吧。” 相亲分组有三四十人的存量,加不加孙远舟这个分母并不重要。 且,他客观讲并不是个好选择。她不是第一次脚踏两条船,但却是第一次实打实地被抓jian,即使今天回忆,依然尴尬到坐立不安。 这时,她在大厅立柱的倒影里捕捉到他。一个瘦削挺拔的后背倏地闪过,凭她对孙远舟的了解,她自然能在人群中一眼认出他—— “呃。” 男学生的半截袖子都快被她拽掉了,他委婉把她揪开,狐疑警惕:“你是哪位?” 他和孙远舟身材相近,眉眼却迥异。五官张扬野性俊,风格同孙远舟完全对立。 她面露菜色,转头找李之涌。他遇事就跑,窜得影都不见:“…我认错人了。” “哎!”他躲开她,防狼一样拢紧外套,快步向体育馆大门走去,“孙老师,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看到孙远舟时,一股久违的嫌弃涌上她心头。 他刚合影完,上身穿着校庆宣传衫,没来及换,底下是正装,西裤皮鞋,整个人不伦不类。 他手里拎着自己的衬衫,默默看她一眼,接着陌生人一样移开眼神。 齐佳强挤的微笑凝滞了。 嫌弃变为震惊,她不敢置信,孙远舟竟然不认识她。 他把她忘了! “您好孙老师,来这边请。” “太客气了,既是同门,叫师兄吧。” “今天人多,加上组里之前毕业的学生一共五十多人,包了一个大厅…” “稍等。”他避开揽肩,“这样,你拿我上校友卡,在南门招待处歇会,我跟招聘的同事嘱咐两句,顺便换个衣服。” “不急师兄,他们还没到呢,您慢慢来。” 等学生离开,孙远舟放低声音:“你来干什么。”他目视前方,看也不看她,任由她抱臂靠在立柱。 “嗯…”她斟酌,“我来看桂花,遇见你们单位招聘,太巧了,没想到你在,要不要一起吃…” “你不是和别人一起来的吗?”他咬字冰冷,声音平板无波,“我在外面看见李之涌了。” “哦是吗!李之涌也来了啊。哎哟,那…” 他不耐烦皱眉,脸色异常冷酷,显然他对她的谎话已经听腻了。齐佳甚至在他眼里看到了淡淡的厌憎。 “我晚上有约了,你自便。”说罢他走向更衣室。 “行行行,我承认,我是来找你的!”她不淡定了,三步作两步跟上他。 “找我什么事。” 他腿长,捯得快,她几近小跑才能并行。他当然不会理会她的裙摆、鞋跟,看上去他只想赶紧甩掉她。 “你今天有约…”她加快语速,攥紧手心冷汗,“不然我们明天?”哦不行,明天还要见两个程序员,“不不,后天!你还用以前的手机号吗?留一下你电话。” 他停在男更衣室门口,两个教授状的老头走出来,古怪地看向她。 “男。”孙远舟指指挂牌,漠然提醒。 她闭紧嘴靠边站,让出一个身位,他径直进去,她在后面喊:“我在外头等你啊!” 她迅速检查丝袜有无勾丝,妆有没有花掉,等了许久,孙远舟仍然躲在里面不冒头,他换件上衣需要这么久吗?懒驴上磨… 路过的男学生纷纷怪异地嘀咕她,她恶毒地瞪回去,心里给自己打气,眼皮浅的臭小子,没见过美女,少见多怪。 她骂完男大生,接着骂李之涌,最后骂孙远舟,一长串耗尽肚子里所有墨水,她忍不住嘟囔:“是不是死更衣室里了!” 她并不知道孙远舟正在墙角自闭。人自厌自弃时难免虚耗时间,长久以来他杜绝被她的事扰乱心神,突如其来的碰面让他措手不及。 他还没准备好。体面的外表、房子、钱,什么都没有准备好。 他坐在长椅上发呆,他也明白藏起来发呆不解决任何问题。外面脚步嘈杂,沉默半晌,他不能把她一人丢在那。真男人勇于面对惨淡的现状,他非常确定她是有事相求,不然她绝对不会来见他。如果她的事他办不成,办不好,那麻烦就大了。 “你晚上饭局有这么重要?”出来后,她凉飕飕问道。 “一般。” “那你至于沐浴焚香么?” 孙远舟不理睬这番冷嘲热讽,拿出手机熟练拨她的11位手机号,响一声后挂断。 “我现在的私人号,你不要打电话,发短信就行,我会回你的。” “你还记着我号码呀?” 孙远舟冷着脸一言不发。他没带包,短袖装在半透明塑料袋里。里面还有一串钥匙、半瓶水,和几张表格,拎起来叮咣响。 “没什么其他事我就走了。” 她连忙拽住他臂弯,被他当即拨开。 “我其实想当面和你说…” “我没时间听,”也不敢听,“回头联系吧。” “你冷吗?你不穿外套啊?”秋夜风大,他就一件衬衣,塞进裤子里,看着怪倒霉的。 孙远舟不吭声。 “你去哪?”她继续腆着脸发问。 她习惯了对他肆无忌惮,本就薄弱的边界感在他这里彻底消失。与她相对的,孙远舟边界感极强,当不确立关系时,一条泾渭分明的戒线横亘在他们中间,她碰不到孙远舟一根毫毛。 他抿着嘴,表情僵硬。他想斥责,你是谁?我冷不冷、我去哪和你有什么关系?但他不想过早地恼羞成怒,他毫不怀疑她会在心里暗笑:这个可怜的蠢货。 他的心揪紧了。厌烦、懊恼、痛苦,还有一部份说不清的情绪,逐渐漫过他。但他不会被它们控制,他还有正事要做。 “再见。”他说。 齐佳情急大喊:“我送你吧!我开车送你。” “谁的车?李之涌的吗?” 她自己哪有车! 他险些气笑了,情不自禁捂住胸口,压抑那处剧烈起伏。他能察觉到自己变得奇怪,而他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在她面前形似失常。 哪怕在被她抛弃那天,他都没有出格,时过境迁他更不会做什么。 他转头快步走出甬道,墙上贴着“校友离场请出门左行”,离标语越近,他越感到安全,推开防火门的瞬间,窒息般的难受终于一扫而空,他站在夕阳下,涌起怅然若失的伤感。 他在桂花香里徘徊几分钟,终于冷静下来,掉头去找她,她早已不在原地。 … “神经病。一副死人德行做给谁看。”齐佳在车里补妆,“他不会真的以为我要送他吧?我就跟他客气客气,我晚上还要相亲呢!” 李之涌把烟灰掸出车窗:“别嫌难听,你是不是干过对不起他的事。” “我,从来,没有,对不起他。”她强调,把折叠镜啪地合上。 “那可不好讲。你给我在一起那会,还跟别人腻腻歪歪的。” “你少放屁。” “我门清,打篮球那小子,是不是?CUBA两轮就刷下来了,淘汰得那叫一个快。” “开车!” 李之涌叼着烟点火:“我好心告诉你,别把男人当傻子。” “我也实话告诉你,我就打算找个傻子。”她冷笑,“最好是那种一点思想没有的蠢货,只知道往家里拿钱,然后就消失掉,死掉!” 他表情扭曲:“你真可怕。” “知道怕就好,快点开,我要迟到了。” “迟就迟,给那小矮子一个下马威。” “二院的医生。”她感慨,“我这辈子能相几个医生?” “你别对职业有太多滤镜。男人都一个样。” 李之涌的话她比谁都明白,下车时她看着他的眼睛,扒着车窗几秒无言。他握拳鼓励道:“成败在此一举。没什么好怕的,上!” 她用力点头,附和:“对,上!” 当她假笑着和小医生讨论将来生几个小孩时,孙远舟在等她的短信。 推杯换盏间,他喝多了些。他算师门里年纪稍长的那批,不由得感慨时间过得太快了。破嗖嗖的实验室壮大起势,导师评上杰青,与他同级的两个留组教职,所有人都在进步,只有他原地不动。 不但不动,还后退。 他跟随付国明调动到新单位,之前的一切付诸东流,973交给他做,但他很清楚这不属于自己,极大可能是给人打白工。 人影憧憧,在鼎沸的祝酒声中,他靠在椅背上沉默。为什么要来找他?他帮不上她的忙,也没有什么能给她。 中途手机响个不停,张育民催他把技术验证赶紧结稿,改了三遍打回来三遍,他心力交瘁,出去洗了把脸,拿着成峻的电脑去茶室接着重写。今天脚不点地焦头烂额,身上什么都没带,只能借别人的电脑工作。 桌面是成峻老婆的照片,估计是他忘了换。成峻结婚早,一毕业就分配好工作,一定下工作就领了证,人生快马加鞭,一帆风顺。 孙远舟选择性遗忘自己跌跌撞撞的一路,他一般不回头看。 服务员扶他在空桌前坐下,他下意识躲开。他不喜欢和异性接触,离近一点都别扭。他还没醉倒,用不着人来搀。 “您想喝点什么?” “白开水。”嘴里有苦味,他问,“你们这里有没有什么甜的?” 服务员打开茶点册,他随便指几项,人家怯怯问:“是记您自己的账,还是跟大厅的酒水一起结?” “我自己付。” 他得快点写,过会他们发现他不见了,准要呼号找人,盯着手机短信总分心,他干脆设了静音倒扣。 齐佳跟医生看完电影回家已经十点多了,家里窗户还亮着。她昨晚刚因为相亲和她妈吵了一架,夜里隔着墙她听见mama哭了。 她在楼下消磨时间,学李之涌,高喊一声:“上!” 她妈还怄着气,淡淡问:“今晚这个怎么样?” “其他的还行,但没到一米七。” “呵。你拿卷尺给人家量了?” “电影院墙上有个给小朋友量身高的地方,我一对比,真没到。” 她妈不再说话,进屋叠衣服,半晌又出来,决定告诉她:“今天谢坤寄了东西。”她扔来一个盒子,里面一对戒指。当时本来要刻字的,后来分开,他便没有找人镌刻,方便让她二手出掉。在这点上谢坤倒是挺了解她。 “佳佳,你给我个准话,你对谢坤到底有没有感情?”她妈坐到床角,满脸疲态,“只要你开心,我就依你,你爸肯定也是依你的。实在不行,就按他父母说的来。” 齐佳僵着脸打开二手软件。 “有没有感情,我不知道。”专柜九九新,证书齐全,自费鉴定,她抬起头,“但我不想拿我爸的骨灰盒给他们镇风水!” 一时谁也没有说话,许久后,她妈转过脸,盯着遗照低声道:“咱们家不信玄的,老齐不介意这些。” “我介意。” “你想跟他过,就要学会牺牲,那么大的家族,他是长子。” “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她模仿谢坤的语气。 他对她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她逐渐发现,这句话是万能的。只要稍不如意,你就拿出来用一用,又能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睥睨天下了。 她对谢坤有没有感情?有,有得很! 甜蜜多金的日子她幸福死了,她打心眼愿意跟他谈一辈子恋爱。 她一直没变,是他谢坤变了。 他开始期望占有、结合,给全家演了一出“我非齐佳不娶”的狗屁戏码,惺惺作态地恶心她。 他谢家的长媳只讲义务不讲权利,她的第一份投名状就是把她爸葬在算卦骗子算出的野地里,坐北朝南给全家祈福。 等以后谢坤又要用她了,他可以继续说,我理解你如何如何,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他的话术太完美了。 她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我不想再提他家。” 她妈梗住了,好一会才装作若无其事,说:“随便你。” 两人对坐着整理衣服,齐佳低着头,手里的蓝裙子让她陷入浮想。 美丽的蓝裙,可惜她穿不上,节食、束胸,一筹莫展,最后她妈给她改了胸和腰,终于把自己塞进去,可改完的版型又丑又俗,再没那股韵味。 她学生时从不怀念往事,但等她年岁稍长,死去的回忆却开始攻击她。 “哦对,我今天见到孙远舟了,你还记得是谁吗?”她讽刺笑道,“乡下的穷鬼,我大学谈过一年。之前来过咱家一次,被我爸赶出去了。” “好像有这么个人。他在哪工作?” “国勘所。” “挺好的。听说那边挣得比航天和电网多。”她的好闺女谈过好几打,她实在对这姓孙的印象稀薄,“你跟他处过?有这事…为什么分了?” “我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