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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偿

    秦政出院已经是两个月后的事情。

冷峭的寒风席卷着港城,蓝色的病房内,一只花篮孤零零地摆在床头柜的台面上。他在港城没有亲人,朋友也鲜少,这唯一的慰问礼还是来自于甘志峰甘律师。秦政根本就没有告知甘志峰自己住院的事,就是那么不巧,甘志峰一个大男人,竟然身娇体弱地过来查个感冒。两个人就在医院下面的院子里碰到了。

那时玉真穿暖咖色的薄呢子长大衣,头发又长长了两寸,没有染色,就是简单地烫了发梢的部分。

甘志峰第一眼看到的不是自己的老同学老朋友,他的视线和神经自行忽略其他的人和物,就见邵玉真富有纤细感的腰身,凝视她在寒意渐浓的冬日里白皙得过分的脸颊,以及那双带着微微笑意的红唇。

等他的视线往下,才惊得跳脚,邵玉真推着轮椅散步,轮椅上坐的是披毯子面容消瘦的秦政。

甘志峰大步流星地过去,嘴巴都快合不拢:“阿政,你这是怎么了?”

秦政浅浅地眨一下眼帘,说没什么。

玉真同甘志峰问了好,自行离开把空间留给两个友人。

甘志峰恋恋不舍地看住她的背影,秦政像是受了风一般,连咳了几声。

甘志峰颇有些无情地不再关注他伤势的缘由,却是问道:“你跟她——”

秦政点头。

甘志峰大退一步,受到了不一般的刺激:“可是你当初跟我说”

秦政笑了一下,其中的内容极其复杂。

甘律师愣在原地很是严肃地思考了两三番,突然用力地拍自己的脑门,大摇着头:“你不行啊,阿政,你也太损了吧。”

虽然这么说着,原本是开玩笑,说完后他竟然真的生气起来,随便讲了两句客套话后生着闷气走了。

甘志峰深夜买醉,东倒西歪地拿钥匙开门,手机叮铃铃地响了起来。

是秦政的来电。

他用力的抹了一把脸接起来:“你放心吧,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秦政嗓音沙哑,他说我知道,然后直白地讲道:“志峰,你别怪我。你不适合她。你知道我身上的伤都是谁弄的吗?”

甘志峰听了答案后久久的回不过神。

回神后咒骂地跳起来:“姓秦的,你是疯了吗?她这么对你,你还跟她搅在一块儿!你神经错乱了是不是?我认识的阿政向来是最理智的那个”

甘律师骂了半个小时,得来的答案只是一句你不懂,气得他把电话远远地仍开,就此也不再对邵玉真有一丝丝的幻想。

出院的这天,玉真亲自开车来接他。他的东西也是她亲手来收拾。

秦政坐在靠近门口的沙发上,沉默地看她对他作出的补偿。

当然,她的补偿不仅仅是这些。

这个套间的病房内,每个地方都有两个人zuoai的身影。

床上、桌子上、浴室的流理台上,甚至是窗台边上,也许也留下过她湿漉漉的手印。

当然最多的还是在床上,在他的手臂还没养好的时候,她分开双腿坐在他充血的jiba上前后摇摆。

亦或者是,她跪在他双腿间,用那双情爱当中才会存在的风情,注视他的面庞,然后张嘴把东西从顶舔到根部,再徐徐地勾魂摄魄地吞入。

如果非要用理智来形容两个人的关系,除了“变态”,再也找不到一个更合适的词语。

玉真收拾好东西,转头过来,捧住他的下巴轻吻:“在想什么?”

秦政冷感地接受了这个吻,然而还是给了她一个微笑:“收拾好了就回去吧。”

玉真把他送到公寓门口,秦政转身挡住了过道,嘴唇还是很苍白:“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看了两眼,她缓缓地释放出完美的淡笑,点头说好。

秦政关上门,手搭在把手上,脚边就是自己的行李袋。高跟鞋在瓷砖的地面上踏出清脆的声调,逐渐地远去,接着叮地一声后彻底消失。慢腾腾地换上拖鞋,秦政在一片寂静如死的空气里,有秩序地将包内的东西复归到原本它们该待的地方。

深蓝的丝绒窗帘处于半开的状态,他只把沙发旁的落地台灯给拧开了。

外头是个大阴天,屋内的光线昏暗,台灯散发一片狭窄的暖光,把他来来去去的长腿在地上牵扯出长长的影子。

秦政在立灯旁的独人沙发上坐下,右腿架到左腿上,手里心握住的是刚从柜子里翻出的香烟。

他长久的扣着烟盒,上上下下地颠倒摩挲它,时间拉的沉而长,秦政面上显现出来的,是赤裸裸的麻木无情。削瘦的脸颊在黄光下更加险峻,他撕开烟盒,款款地点上一根。

纵使有人刚刚打扫过,公寓内充斥着长久没人居住的潮意,还有隐隐绰绰的霉味。

他一点都不介意。

牙关咬住烟头,秦政起身,打开暖气脱去外套,只身往浴室里走去。

腿脚踩在浴缸边上,手臂长长的往上伸,及至触摸到金属方块格子的天花板,扣到某处后手指往上用力一顶,那里朝内露出一个黑黢黢的口子。

秦政从浴缸上下来时,手里多了一只锈迹斑斑的铁盒。

他去外面把烟灰缸和香烟拿了进来,一时间浴室了氤氲起了nongnong的白烟。

牛皮纸的文件袋被扔在洗手池旁边,他就坐在马桶盖上,一手捏着燃烧的香烟,一手捡了铁盒底下泛黄的旧照片细细的看。

其实他最讨厌有露台的地方,最讨厌的是天台,最不喜的就是落地玻璃窗的房屋构架。所有让人有伸出高地悬空感的地方都让他极度的厌恶。邵玉真在维多利亚的顶层餐厅问他喜不喜欢那里的风景,他的回答是还行。实际上是厌恶到要呕吐。

手里的照片是一张泛黄磨损了边缘的旧照片。

说来也有二十多年了。

照片里是圆满幸福的一家三口。

小小的他坐在爸爸的大腿上,mama在后面搂住父亲的脖子。

一家三口整整齐齐,清一色的眉目周正清俊。

————

大概有人猜到了呜呜。

这场战争的终点

秦政的父亲秦润新,这么看着只是个身形稍稍薄弱的男人,但是他向来有责任感,从来顾家。他这一辈子做的最错的事情就是结交了邵洪天那个看起来热血而义气的男人。

邵洪天自己惹上巨额债务,手里周转不开,便下了套子骗着秦润新去赌博。说是赌博赌运气,实际上就是一场低级又恶劣的骗局,三天下来,秦润新失去的越来越多,最后把两人合伙建起的投资大厦产权给抵押出去,连同抵押出去的还有他们家的房子、车子。

秦润新从地下赌场出来,整个人已经只剩下一口气。他根本没办法接受自己因为不走运输了几万,在邵洪天催眠般的怂恿下,为了翻本而不断地加注,以至于到了倾家荡产并且负债的地步。他就是一个兢兢业业埋头做事的人,突然之间失去一切,这让他根本没脸面对家里的老婆孩子。

秦润新当天在卧室里吞安眠药自杀,被他老婆及时发现送去医院。

夫妻两个人抱头痛哭,想着孩子,还是应该坚持下去。

秦润新转头去找邵洪天借钱,他索索瑟瑟难以启齿地立在邵洪天常去的麻将室门口,紧张得出了一手的汗,他搓着手心,又把手汗揩到衣服上,刚刚扭开一条门缝,就听邵洪天连斥带骂着说道:“话也别说得这么难听,就算是我从他手里借用一下,等我的日子好过了,到时候再补偿他就行了。”

然后他就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如果秦润新稍微聪明一点点,如果他当时不是因为怒火而失去了理智冲进去,也许他还有一线生机。

可是他冒冒失失地闯进了狼窝,质问邵洪天为什么要欺骗他,把他害成这个样子,问他有没有一点人性。

邵洪天仍旧好哥们似的拍他的肩膀,说他误会了:“润新,你听错了,不是你想的那回事。”

秦润新糊里糊涂的回家,半夜惊醒,回想起邵洪天最后看他的那个眼神,后背涌起一层冷汗。

他从床上滚了下来,大叫着让妻子起来收拾东西马上去机场。

当他慌张地去孩子的卧室抱起小阿政的时候,客厅外的大门被人咚咚地敲响。

秦润新绝望地亲了一下孩子的额头,急智之下把孩子塞进阳台上的洗衣机里,再把一盆脏衣服盖上去,嘱咐他无论如何都不要出来。

秦家夫妇被邵洪天压上了天台。

秦政在后面偷偷的跟了上去,他躲到一堆杂物下面,透过狭窄的缝隙往外看。

随后几分钟是他一辈子永远忘不掉的画面。

秦润新被扔出栏杆外,邵洪天叼住雪茄,让手下放开女人,塞给她一包现金:“小玉,你识相点,不要想着报仇。你一个女人斗不过我。老公不值钱,没了再找一个,好好照顾你儿子才最重要。如果——你愿意跟着我,我会把阿政当自己的儿子。”

可是在邵洪天这帮人转身之际,女人冲到天台边直接跳了下去。

秦政的指尖被狠狠的烫了一下,烟头燃烧到尽头,只剩下微末干瘪的末尾。

他起身站起,掀开马桶盖把烟头扔了进去,大拇指在照片上摩挲过去,最后贴住自己的额头。

眼帘合下,虽然身处十几个平方的洗手间,可是他就像是立在一片荒芜而黑暗的大海上。

脑海里出现邵玉真的面庞,或冷淡,或睥睨,或是辗转地轻笑一声,亦或是如白雾一般在空中飘散而去。

她的直觉是对的。

哪里错得了。

同类之间的直觉怎么可能会错。

只不过是看谁技高一筹,能够忍到最后。

邵玉真,是邵洪天最心爱的继承人。

他对着镜子轻启薄唇,秦政,你离这场战争的终点,只剩下最后一步。

牛皮纸的文件袋里,装的正是那份关于金门暗线流水的证据,正是死去的周律师手里的那份。

文家强听了他的规劝和怂恿,在邵玉真新年夜前收拾尚荣春时,去事务所把周律师给解决了。

这份文件是时候该发挥用处了。

秦政敞开双腿坐进皮沙发里,左手手指扣入下巴,目光沉沉地盯住桌上灰色文件袋。

只是这份文件到底该如何使用?

如果用来击垮金门还远远不够,贸然放出去的后果是,难免会查到自己的身上。

想了一夜的结果是,这份文件,在这个时候仍旧是无比的鸡肋。

早上洗完热水澡,秦政并无睡意,脑子里面缠绕着无数根细细的、尖锐的、可以取人性命的丝线。他换了一件中长的羊毛黑色开衫,驾车出门。在车上给邵玉真打了个电话,说他还需要休息几天。

他把车子开出了市区,沿着僻静的海湾行驶。清晨的冷风从车窗里刮进来,把缭绕的青烟旋绕着带出去。

汽车沿着山体的外围开,不知不觉地到了一处分叉口,右边是进市区的路,左边是一条长而幽暗的隧道。

这个地方,就在三年前,邵玉真雨天发泄跑步后上了叶锦鸿车的位置。

他那时在想什么?

秦政冷笑一声,伸出右臂从储物箱最里面摸出一只一次性的手机。

他熟练的插上了电话卡,拨出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号码。

秦润新的表弟赖新民接了电话。

赖新民兴奋得直发抖:“我查到一点资料,或许对你有用。”

秦政道你说。

“叶锦鸿手下的那个卧底,阿啸没有死。”

前视镜里照出男人的薄唇,这双唇紧抿着,似乎战栗了两下。

秦政抚上自己的下唇,忍不住又点了根香烟。

听到这个消息,心脏上的荆棘骤然壮大,飞舞着朝四面八方刺开。

他亲自动的手,子弹射去的地方就是阿啸的心脏的位置,为什么他没死?

这个答案让他两口抽去了大半根香烟。

赖新民喂喂了好几声:“阿政,你有听我说话吗?”

“你说。”

赖新民呵呵地笑:“李英杰让人把他扔到邙山下的一个渔村。有人把他送去附近的诊疗室,你猜怎么样?除了身上几处骨折,阿啸他根本没什么大事,他身上那颗子弹是哑弹!”

哑弹。

也就是说,邵玉真从一开始就没想过真让阿啸死。

为什么。

只能跟叶锦鸿有关。

赖新民大笑:“他现在躲在渔村里不敢出来,你只要说服他去指证李英杰和邵玉真,他们就完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