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让她降落   5

    *

    夕阳透过巴洛克风格的彩窗照在青年身上，他双手合十，眉眼低垂，跪在十字架面前虔诚地祷告，他的脸被笼罩在光里，叫人看不分明。而他身上红色的披风，如同燃烧的圣火，热烈地仿佛要与夕阳争辉。

    他跪在祭坛前，与教堂内华丽的壁画，夸张的雕塑大理石柱相益得彰，光影对照明显，色彩对比强烈，又透着一层滤镜似的朦胧感，好似中世纪的油画。

    他听见大门开启的吱吖声，闻声回头，目光穿过教堂长长的中殿，警惕的神色在接触到你惊讶的目光时悄然隐去，随即露出一个如鸽子般温驯的笑容：“你好，是来教堂祷告的吗？”

    青年站起身，他胸前的银质十字架在披风下黑色的神父装前折射出一抹亮光，这无疑昭示了他的身份。

    而你在对上青年在落日余晖中被染成金色的眼睛时，恍然间有些遥远的熟悉感，如同夜晚的浪花冲击着沙滩，记忆也接二连三的从深处奔涌而来，心脏也被席卷而来的海浪冲出一个裂缝，它肆意地来，翻滚着，激荡着，在胸腔内撞出沉闷的回响。

    “这位小姐，需要帮助吗？”

    青年上前一步，恰巧离开了光源处，棕色的眼眸中带着关切，连同眸色相同的发色叫你回了神：“你好，谢谢关心，我没事。”

    “你需要坐下休息会儿吗？”青年的声音温柔。

    “谢谢。”你点头，走向中殿最前端，端坐在第一排的座椅上，这里离祭坛最近。

    青年看起来有点惊讶，他重新问了一次：“你是来祷告的吗？”

    这个问题叫你沉默了一下，在善意的谎言和伤人的实话之间，你选择委婉一点：“不是，我不信天主教。”

    青年被你的“委婉”震惊了，虽然勉强保持着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但那双眼睛纠结地看着你，好似在吐槽“既然不信教，来教堂干什么？砸场子吗？”

    他的眼神让你被客服折磨的坏心情一扫而空，于是你说：“但是，如果你能说服我信教，那我也可以勉强信一下。”

    青年的笑容挂不住了：“你是在说笑吗？”

    你微微一笑：“当然不是。”

    “传教不是神父的工作吗？要将神的教诲传达给世间每一个人，不是你们的职责所在吗？”

    青年深吸一口气，好像在自我说服：“对，这是神父的工作。”

    “神爱世人，人类都是神的造物，造物主对人类的爱就如同父母对孩子的爱，不需要理由。”

    “哦？”你抬头望向他的眼睛，“既然神爱世人，那为何祂要发动洪水，降下瘟疫，让祂的孩子们死去呢？”

    “神亲自使洪水泛滥，是为了审判诺亚时代充满世间的罪恶，但神仁慈地为诺亚留下了方舟。神因为以色列人拜偶像，不服从神，于是神就降下瘟疫，用以刑罚，制裁人。”

    他这段话不知为何说得十分艰难。

    “神包容，宽和且强大。你说神爱世人，我是否可以理解为：无论我信不信神，神都会包容我，宽恕我，并且祂爱我这个不信神的人的程度，和爱如你一般的虔信者一样？”

    青年道：“也可以怎么说。”

    你的笑容扩大几分：“既然如此那祂为何不能包容异教徒，宽恕人类的恶呢？”

    “……”

    你看见青年的嘴角抽搐下，他无语的表情实在好笑，是你在这个无聊的游戏里找到的最大的乐趣。当然，更大的快感来自于你“欺负”了你曾经总是被他欺负的天草四郎，即使只是有相似背影的NPC，但是你仍然觉得很快乐。

    青年缓缓闭上眼，似是在思索，随后他沉吟：“如果你不信神，那你要如何面对生活中的所有挫折与苦难？当你迷茫时，你要向谁问询？在你期望时，你要向谁祷告？在你绝望时，你要向谁祈求？”

    “我的同伴。”

    你把手掌放在胸前，感受着掌心下剧烈跳动的心脏，震地你胸口隐隐发痛。

    “不可否认，人类大多时候都是不堪入目的模样——狂妄，自大，愚昧，傲慢，虚情假意，诡计多端，野心勃勃，还爱自作聪明，总是弄巧成拙。可就算是这样的群体，也会诞生出不可思议的个体，他们的灵魂在漫长的历史上闪闪发光，或许不是每个人都是光芒万丈的存在，但在我眼里，他们每个人都熠熠生辉。”

    正是这样的存在，给予你支持和力量，陪你走过岁月峥嵘，他们从未吝啬过帮助你，每个人都会以自己的方式回应你的期待，包容你的缺点和弱小。

    你的语调柔软地像是被太阳晒到融化的云朵，细碎的余晖坠入你盈满笑意的眼眸，似光华在鎏金瓷器上流淌，让人不可抗拒地沉溺其中。

    “大概是花光了所有积攒的运气，我才有幸，能遇见他们。”

    青年的瞳孔震了一下，隔阂与防备的坚冰在他眼眸中消融，他看向你，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你的同伴也很幸运。”

    他的语气里充满一种感同身受的骄傲，因为之前一瞬的相似，让你忍不住吐露心声：

    “我并非任何宗教的信徒，我不信教，但我相信神明是真实存在的。”

    可是在你眼里，神明与人类并没有太大区别，祂们的喜怒哀乐同样鲜明，都有各自的喜好，祂们同样与人类存在于世间，同样拥有各自的烦恼。

    青年眼含笑意：“我知道了，你不需要被我传教。”

    他想了想，严谨地遵从人设补了一句：“如果你愿意皈依神，那么天使的火剑将会照亮你前行的道路。”

    你连连摇头：“不了，我并不需要，我只求祂永远别因为任何与人类有关的原因，再次开启东征战。现在大部分国家的律法都规定了信仰自由好吗？何况开启战争的理由已经足够多了，无需再添一个信仰。”

    青年顿了一下：“战争是政治的延续。”*

    你点头：“对，人类只会因为利益开启战争，换句话说，其他的一切理由都不该成为战争的开端。”

    你思考片刻，认真地总结：“我尊敬神明，但我对神明无所求。”

    你的言语中可一点也感觉不到尊重。青年心想，他定定地凝视着你，没有说话。

    火烧云在你身后铺满了天空，而你橙红的头发热烈地仿佛要与落日同归于尽。

    “忏悔，宽恕，祈求。这些我都不需要。”

    “我会做我认为正确的事，做我应该做的事，无论是怎样的后果，在我做出决定的那一刻，我就有了将其背负的觉悟。”

    在这座供奉神的教堂，彩窗的十二使徒，天顶壁画的天使齐齐注视着下方中殿的人，听着不信教的可悲之人信誓旦旦地说着大不敬的言语。

    “既然如此，要神何用？”

    这一刻，他在落日时分看见了初升的旭日。

    青年的眼睛微微睁大，如同冬日被风拉着狂欢的树枝，枝头的积雪簌簌落下。旋即眼尾浅浅弯起，棕色的眼眸刹那被点亮，好似漫天的星星都流入了其中。

    然而他觉得自己在注视着太阳。

    他真诚地对你说：“谢谢。”

    你十分认真地回想了一下自己说过的话，你本着你不高兴NPC也别想好过的心态，发表了一系列大不敬之言，总之一点也没发现那里能让这位神父真诚道谢的地方。

    你：“……”

    你端详青年的表情，发现他真的是在诚恳道谢时，你更加疑惑了。

    你：良心在隐隐作痛。

    既然如此，你沉思了一下，然后从口袋里拿出自己在“万能的杂货屋”里唯一买得起的东西。

    ——【好运御守。

    有一定概率触发事件掉落道具。

    请注意，就算买多，概率也不会叠加哦～】

    你痛苦地想：就当是赔罪吧。呜，这下真的一贫如洗了。

    你把御守递给青年，在他诧异的眼神中补充一句祝福：“愿你心想事成。”

    在十字架前跪地那样虔诚，不是忠实信徒，就是有所求。

    青年很明显地呆滞了一下，他低头看向你，鎏金色的眼眸里带着明亮又温暖的包容。

    ——何其有幸，太阳也在注视着他。